沁梅醉竹

文章真处性情见

【路辰】【民国风】觅渡何处(三)江翻平陆


本章提要:关于某知名小画家边改作业边吃柿子弄脏了作业本和不好好吃饭说漏了嘴被路大教授抓包了这件事。

之前似乎被限流了,重新发一遍试试看。


前文指路


(零)下关码头 

(一)塞纳河畔 

(二)秦淮内外 



 

(三)江翻平陆

01

    天阴沉沉的,压得很低,旧的雪尚未融化,新的雪也一直没有降下来。屋外传来“啪啪啪”的声响,不知是哪户人家拿着竹竿敲打着屋檐上长长的冰锥。


巷子口卖糖葫芦的小伙不知是不是为了招揽顾客,又增添了柿子。前几天路辰从他那里买了几只柿子,又包了几块柿霜糖和柿饼,放在窗台上。


早上吃的是前天在凯司令买的奶油栗子粉蛋糕。在画室里画完画,看了一会学生没来得及改完便带回家的作业,一时有些饿,还未到午饭时间,柿霜糖柿饼早就吃完了。便拿了一只红亮亮的柿子,在火盆边烤的温热了,将皮撕开一个小口,香甜的果汁涌入嘴中,继续看着学生们昨日交上来的作业。


这一张的字迹七拐八扭的,我一手托着柿子,又吸了一口,一边凑近了去辨识。顺手拿起放在桌上钢笔,打算给他写一个好好习字的评语。


刚才还结结实实柿子却不知怎么破了,软绵的果肉一下从破洞流淌而出,直掉在稿纸上。徒留一滩橙色汁水和软踏踏的果肉。


我急忙揪起纸巾,将果肉包走,将流淌出的果汁洗干净,可原本纯白的稿纸却被染得橙黄,钢笔字迹也晕染开,糊得无法看清。还散发着淡淡的柿子果香味。下面的稿纸也未能幸免,被糟蹋的一塌糊涂。


我看着一片狼藉的稿纸,欲哭无泪,早知道就不边改作业边吃柿子了,弄成这样改如何和学生们交代啊!


隔壁算盘的声音阵阵传来,我小心翼翼地托着稿纸,走了过去。


“路辰,坏了。坏了。”


“怎么了?”路辰从厚厚的算搞堆里抬起头,拨下最后一颗算珠,放下计算尺,反手锤打着酸痛的肩,眼睛还带着些许迷茫和长时间伏案带来的疲惫。


我将被果肉果汁糟蹋的一塌糊涂的稿纸递到桌子上,“吃柿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汤滴到学生作业上了,擦不掉了,都染成橙色的了。这可怎么和他们交代啊。”


路辰怔了一会,似乎还没有从繁杂的计算中回过神来,在慢慢回想我的话,又仔细端详着被染地橙黄还散发着淡淡柿子甜香的稿纸。


“这个名字,我有印象,那次你说你头晕,讲课的空隙涂了一点万金油提神。那孩子问你怎么了,你回答他有些头晕后,结果他张口一句‘先生您喝啦?’把你气得够呛。是那个孩子吗?”路辰用手指点了点封线旁用钢笔写得龙飞凤舞潇洒不羁的名字,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瓷杯,饮了一口,嗓音才清润些,“这个字,嗯……是挺有个性的……”


我接过他手中的瓷杯,就着他的杯子喝了一口,是庐山黄菊,润肺明目,温温热热的,似乎也是那天路叔叔送过来的,喝下去嗓子凉凉的,舒服了许多,我又喝了两口,随手把杯子放在桌上。


“对,就是他。我和你说,他今天上课又不好好听,在那里偷看报纸。我狠命瞪着他,结果,你猜他说什么?他说‘老师我知道我长得很帅,但是不要这样盯着我。’全班人哄堂大笑,气得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他。”


我曾和路辰多次说过这个孩子,之前又一次他还问我能不能把他的课调换到下午,理由是他女朋友的课是下午的,他要去陪她,说什么爱情才是艺术创作灵感的来源。路辰只好无奈地劝我看开一些,气坏自己就不好了。


“不对,刚才说到哪了?我想和你说什么来着……对了,我想说我把柿子汁滴到他们作业上了,我不该改作业的时候吃柿子的,但是柿子太好吃了,本来还想画一幅的,但是现在我该怎么办啊!”


路辰噗的一声笑出声,嘴里没有来得及咽下的茶也差点喷了出来,他立马意识到了不妥,回头将脸埋在桌子上,笑得肩膀都在抖。似乎是笑得太厉害,他有些咳嗽,又很快抑制住了。微微喘了几口气,饮了一小口茶,却又忍不住咳着笑出来,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心里委屈愈甚,“我是来找你拿主意的。你你你……你嘲笑我。不带这样欺负我的。”我一拳垂向他的胸口,到了跟前,却又软了下来。又不好意思收回去,便往上挪了挪,锤在他的背上,帮他顺着气。


“咳咳咳……抱歉,只是觉得这样的你,咳,咳咳……太可爱了,是我没有见过的样子。就有些忍不住了。很抱歉。”路辰拼命抑制住笑,将杯子往桌面深处推推,抹去眼角不知是咳出来还是笑出来的泪花儿,抬起头,握住我的手腕,放在他的心口,轻轻一拉,我腿一软,便跌坐在他的腿上。


他温柔地托着我的后劲,让我的头不由得微微低下,直视着他的眼睛。路辰又笑了起来,纷纷繁花飘落在春水碧波上,明澄澈的勾人,直诱人想漫入水中,去触碰水中交横的藻荇,被缠绕,拖入更深的湖底。


我正想说什么,路辰却伸出食指,放在我的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平稳而又有力的心跳顺着我的手传来过来,在静谧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我挣扎一下,路辰却没有松手。我预感到什么,决心先下手为强。闭着眼睛朝他的脸上吻上去。


路辰眼中的碧色愈加浓郁,脸也变得和我的一样红艳。他仰起头,在我的唇上落下一吻。我也闭上眼睛,回应着他。随着身体的接近吻意的加深,那股他身上特有温润柔和的木香,似乎也愈发的清晰。


屋外的机械钟当当当的声音传来,我们才分开。我环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路辰比我高了不少,往日我们相拥的时候我只到他的肩头。而此时我少有的比他高出了一些,能看到他的发丝在灯光中散发着淡淡的金光,雏鸟羽毛一般拂过我的脸颊,有些痒痒的,但很暖。


 “不过还是有解决的方法的,我们的画家小姐有四个选择哟。” 路辰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


“唉?路辰知道补救的方法吗?”


“当然有了,就看你怎么选择了。”路辰伸出食指,勾了勾我的鼻子,“第一呢。你可以倒打一耙,训学生写作业不好好写,写作业还一只小馋猫一样偷吃柿子,把柿子汁都滴在作业上了。”


“你又取笑我!我要告诉路叔叔你欺负我……哼,快说第二个方法是什么?”


“我可没说小馋猫是你哟。”路辰的笑更狡黠了,他咳了几声,抚着胸口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第二呢,你可以把作业撕了,再擦跟火柴烧了,一点灰都不留。到了班上就骂学生写得太烂了,写得你火冒三丈改不下去了,让他们重新写一份。让好好反思一下。”


“这……这是不是太不厚道了。……那第三个呢?”


“第三吗……”路辰沉思了一会,似乎有些犹豫,耳根却悄悄地红了,低头看着计算尺上的数字,“你可以说是你家路先生不小心滴的……校园里推崇自由恋爱的学生们也很多,你今天也看到了,他们喜欢嗑先生们的八卦,我们也没有登报申明过。有些学生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情,最近的事情我也……真的有些应付不过来。这也算是小小的……申明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微不可闻。


我想起在路辰走进教室后压抑的欢呼惊叹声,想起那些站在教室后面,望向路辰含情脉脉深情款款,低头与伙伴悄声交流的眼神,想起放在他办公桌上写着滚烫话语的信,脸也烫了起来,嘴里却说“你这是私事公办,这可不行。后面你再上课,我没事的话也去听着……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要是……真有那一天,我们一定登报……”


“嗯,还长着呢……我们未来还有多少好年月。”路辰捏捏我的手指表示赞同。嘴角虽是弯起,凝视我的眸子里,冷雾一般的愁绪凝聚在他的眼底,慢慢弥漫,在翠色上笼罩一片薄纱,挡住了人想窥探湖底的目光,静水深流。


他移开视线,望向墙上的日历。与他相识相知这么多年。可这一瞬,我不知他为何在忧伤,为何在迷惘,为何无法展露笑容。


只是一瞬,他再转过头来,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仿佛刚才的忧愁只是我的错觉,冷雾如春日的烟一样,转瞬既散,不知飘到了何处。


路辰继续他的刚才的话头,“第四个呢。如果是你的路辰遇上这种情况的话,我还是老老实实和学生承认错误,向他们道歉,请他们原谅。告诉他们,先生也是人,并没有比他们高尚多少,也会有疏忽的时候,也会犯错误,弄脏了你们的卷子,要辛苦你们重新誊写一遍。实在是很抱歉。请你们一起吃个柿子,算是先生的赔礼。孩子们都是明事理的,不会责怪你的。”


我“嗯嗯嗯”点头答应着,盘算着话语,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拾起一缕路辰垂在胸前的发丝。在指尖上一圈一圈着绕玩。


他的头发很是柔顺,像绸缎一样,带着淡淡的草木的清香,让人忍不住偷偷想剪下一截,放在自己的荷包里。路辰的头发似乎又长了些,在这男子都强制剪发的时代,留这样的长发,真是少见。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总喜欢趁他埋头于计算稿或者是趴在卓上小憩时,偷偷给他编小辫子,扎上自己缝制的蝴蝶结。他向来都是不恼的,任我捣鼓他的头发,有时也会要来镜子看看自己的新造型。


我拨弄着他的头发,看着他的头发,想秋日飘飘扬扬的银杏叶,冬日暗香涌动的腊梅瓣。金叶深处,忽的落了一片白灰,像是在屋外给炉子倒掉旧碳时,刮起一阵大风,一片碳灰就悄然而落。我伸手,想把它拂去,却无法拂动。想再凑近一些,却被椅子腿绊了一下。


路辰一把扶住我,“怎么了,这么火急火燎的。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我没有回答,仔细瞧着,生怕自己一时眼花,看成了头发在台灯下的反光。拨开发丛,几丝白发藏在他的发丝深处,像深冬苍凉的寒霜落下。桌边火盆传来的阵阵暖意,炉边的红薯滋滋地冒着焦甜的香味,水杯里的花茶还氤氲着热气,熏得他的脸有些红,却也无法把这片霜融作为透明的水。


“路辰,你……有白头发了。” 


桌子上除了厚厚的一堆演算稿,计算尺和算盘外,摊开放着一本《仪象考成》,夹着一张照片。已经有些发黄了,一个男孩穿着修建得体的小西装,旗袍女子温柔地扶住他的肩膀,他们身后是一位军装男子,背手站着,雪松一样的挺立,脸上却是一片祥和。路辰曾说这是他们一家唯一的一张全家福,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北伐胜利后才得以聚在一起,后来他又北上求学,一家人团聚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这唯一的一张,还是他十岁那年拍的。


莫名的悲伤在心底散开,我的学长,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是那么的意气风发,带着学生白日野外徒步十几天搜寻矿石勘察地形,夜里裹着冻成片的棉被挑灯绘制勘测报告,仿佛永远不会疲倦永远不会倒下,仿佛他会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去。


而有一天,男孩长大成人,却也鬓已星星。岁月还是这么无情,不会给他任何的眷顾,不会偏爱世间的任何一人,还是会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我们才分别一年多,他身上就已经悄然有了这么多变化,还有哪些,是他不忍告诉我,不舍告诉我,不能告诉我的呢。


“藏在里面,还不少呢,一、二、三……”


“你一会也帮我看看,说不定我也有不少白头发呢?到底以前画画赶作业熬夜熬得太狠了。”我眼眶不觉有些红,打起精神,戏谑着他,眯着眼,小心拔下一根来,托在掌心上。


路辰低头接过那根白发,对着灯光看了一会。放在笔记本上。黑色的封皮衬着发丝愈发的雪亮。


我瞄着他的眼睛,却看不清他是在悲伤还是在怅惘,到底开明如李太白都有过何处得秋霜的悲叹,便继续唠叨下去,“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还是被那群娃子们的考试成绩气到了?也难怪,要我也气个半死。孙卓……主任还给你这么多科研任务。把你当牛使唤。你又要赶资源委员会那边的报告,一个人干那么多份工作,太累了。等放了寒假,好好休息休息。”


我拿来暖壶,将杯子中蓄满水。试了下温度,递给路辰,“你最近的嗓子也一直不好,昨天夜里,我还听见你咳嗽了。你还一直忍着不告诉我。我从上海带回来的药梨膏你记得每天泡一点,一会我再给炖几碗红枣枸杞银耳汤好好补补气血。”


“不用这样,我没有难过。人生岂能长少年,最近我是太拼了些,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路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宽慰着我,“不过学妹的红枣银耳汤,我还是很想多喝几次的。倒是你……现在虽还没有,熬夜熬得太多的话,可不一定哟。


我揉揉发红的眼睛,“太丢人了,本来想安慰你,反而还被你安慰了。”


“那就劳烦学妹再帮我拔拔吧。”路辰站起来,拉我坐在椅子上,在我身边蹲坐下来,“说起来,我小时候,也经常能看到妈妈给爸爸拔白头发,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因为是休息日,路辰的头发也不像往日上课那样用摩丝梳理得那样整齐,随意地用发带扎起一丛,剩下的随意的披在肩上。那根标志性的呆毛更翘了。他穿着件旧棉衬衫,未打领带,露出一点点锁骨。为了便于计算数据,衬衫的袖子用臂箍定住,藏青色的西服披在肩上。似乎是在家里的环境更让他安心,在外面带着下意识的防备与带着疏离的微笑悄然不见,整个人显得有些慵懒。


我从抽屉里翻出小镊子,扶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像抱着一只刚刚睡醒迷迷蒙蒙睁开双眼的小奶猫一样。


我眯着眼,将白发一点点的从厚密的发丛中剥离出来,镊子对准发根,轻轻拔掉,放在桌上的笔记本封皮上。


黑色的笔记本上,积了一丝又一丝的白发,亮得我眼睛生疼,可未拔完的白发似是天山上积雪,千年不化。 


剪不断,理还乱。


路辰歪过脑袋,数着本子上的发丝,小小的叹了一口气,“都这么多了,看来是真的老了,以后不能熬夜赶报告了……”


“瞎说,你还年轻呢,这不都拔完了吗,后面多给你炖黑芝麻糊补补就养好了。”


我将镊子丢到桌上,就着此时的身高优势捏了捏他的脸,趁他不备,在他左边脸上快速地吧唧几口,又在右边吧唧几口,砸吧着嘴,“看,还是和新出锅的兴化鱼丸一样润滑,软软的白白的,还有点甜。真——好——吃——大学里最年轻的地学系教授,我的爱人,永远都是不会老的大男孩。”


路辰摸着红得滚烫的耳朵,“腾”得站了起来,风一样迅速将桌面收拾干净,大步流星地走到窗边,推开了半掩的窗户,逃离了现场。


几股冷风透了进来,窗帘也颤动着。白日从厚厚的云层中探了出来,时近正午,空气中也多了一股暖意,但风还是透入骨髓的凉。


“糖葫芦喽——”有些沙哑而又悠长的吆喝声,丁丁清脆的铜锣声浸透了整个巷子。忽然间,半掩的窗户外远远传来“砰——”的一声,伴着孩子们的欢呼声。是炒糯米花的。以往上元节的时候,玩城头的人们都喜欢将爆米花聚起钉在秃枝上,拿着回来,像折一枝新梅一样。眼下未到新年,炒米花的也走街串巷招揽生意。真到了上元节,路辰种的红梅白梅,也该开了吧。


吹了一会冷风,路辰似乎冷静下来了。他弯下腰,将屋角那盆山茶花摆在窗台上,手指掠过一朵半开的山茶。虽是寒冬,有几朵山茶已然盛开,外层花瓣是报春红色的,如芙蓉石一般层层叠叠,内层却如白绢一样,护着嫩黄的花蕊。


又过了许久,才听见声音他闷声闷气的传来。


“嗯。鱼丸确实是嫩嫩滑滑的。说的我都想喝鱼丸汤了。”


天道好轮回,这回轮到我使劲憋着笑,都快憋出眼泪了。


“刚才的柿子没有吃完,又闹了这么半天。肚子还空着吧?柜子里还有火腿肉松月饼,玫瑰鲜花饼,椰丝球也还有好几个,我给你热一热,先吃块顶着,中午我们再出去吃点好的。这么冷的天,吃些热乎的吧。是吃点铜炉烤肉呢还是酸菜火锅呢。”


“要不今天吃烤肉?好久没有开荤了。选肥瘦得当的猪五花,切得薄薄的长片,腌制好了,放在铁丝网上,炭火的声音很轻微,流油的声音是滋滋滋的,喧闹但是不磨耳,再蘸点花生盐……”我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明天再吃火锅,把我们那些在宁的老同学也一起叫上。”


“你呀,真是一只长不大的小馋猫。”路辰刮了刮我的鼻子。抬手帮我把滑落到手肘的针织毛衣拉上肩头,重新整好。“那中午我们就去吃烤肉吧。”


今日在家,我穿了一件穿得半旧的燕麦灰格子一字扣开襟圆角领羊绒长旗袍,外面套了一件厚厚的开衫毛衣,只随意的系了一个扣子。毛衣一边有些松松垮垮地滑落肩头,路辰又帮我系上了扣子,那双修长的手指不知有意无意,像拂过那朵山茶花一样,就势拂过了领口的一字盘扣和紫灰缎绲边,又轻轻滑落。


“不过——”路辰拖长了音,狡黠地笑着。我忽然间有些慌,竟有立马逃出这间屋子的冲动。


路辰却笑盈盈的,温和地扶住了我的肩,手指勾住左腕上略有些大的玉镯,转了一个圈,阻止了我逃跑的去路。


他低下头,丝丝气流吹得耳朵痒痒的,在我耳边缓缓说吐字,“不过小馋猫悄咪咪的将鱼丸吃了一个够,但你的路辰,还是腹内空空呢。”


“到底……我也想尝尝,那鱼丸的味道,究竟是甜,还是鲜呢。” 

 


02

涨潮了。临岸的水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浮起一层泡沫。


路辰把吃了一半的裹满琥珀色糖浆的山里红糖葫芦小心地塞到牛皮纸袋里,放在凳子上。去吃烤肉前,他在楼下买了两串糖葫芦备着,吃多的话还可以解腻。吃完饭,少女又拉着他来采风写生,兜兜转转,在江边孤亭边停了下来。


今日无风,但依旧湿寒入骨,路辰裹紧了围巾,手揣进大衣口袋里。他掏出一张纸币,是出门时买糖葫芦找的零钱。他瞥一眼四周,擦亮火柴,借着火光一照,隐性墨水的字迹再度显露出来——今天下午三点,云字号地点接头。接头地点的序号按《千字文》排序。云腾致雨,露结为霜。云字号地点,就是这江边人迹罕至的劳劳亭了。趁火柴未熄灭,他点燃了纸币,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


一个穿着厚呢子大衣戴着墨镜的中年人,低着头,用手帕捂着嘴,时不时佯声咳嗽几下,迈进亭子。


路辰压低了帽子,把围巾往上拉了拉。侧着身子扫了一眼四周。


中年人从他身后走过。


“我可以坐这吧。”

“请便。”

“之前的茶怎么样?”


“很好的,泡的时候很顺,出色也很快。香味也足。分给同事,他们也说好,还向我再要些。”


 “新的茶也刚好下来了,这次换了新的炒制方法。回去记得及时冲泡,要不然茶潮了,味道就不好了。”他递过来一根纸筒,“近日电话监听加大了。所以才临时约你在这里见面。”中年人停在画架前看了一会,“小姑娘呢?刚才急匆匆的去干什么了?”


“刚才一大盒朱砂打翻了,她要去那边的书画铺重新买一盒,我说要不我去吧,你继续画着。她不肯,留我看着画,跑过去了。要不然,我还得想些什么方法把她引开。”


 中年扶着栏杆坐下,“我记得没错的话,那个铺子,也是我们的一个联络站点吧。”


“对。有时我有紧急消息也会走这条线。”路辰在长椅的另一边坐下。


“孙卓一那日在学校里拦住我,先是问我对时局看法,又问我帮学生改传单一事。言语间特地提出了刺杀一案,看来是已经开始怀疑我了。那日被捕的人很多,应该也走漏了消息。我对付过去了,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打消他的疑心。您那边也要多加小心。”


“孙卓一到底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肠子里还是这么弯弯道道。你的侦查能力反侦察能力比我强,但还是不要大意,最近的行动也要多加谨慎。”他搓着手,让僵硬的手暖和一些,“老头子即将抵宁,西北之事虽已平安解决,东北军要注定被分拆瓦解。汪派蠢蠢欲动。后面的行动,怕是会更难了。”


路辰伸手拂过柱子上的对联,在最后一个字处敲击两声。“劳劳亭上春应度,夜夜城南战未回。也真是应景。”他笑了笑,放下手。


“对了,小姑娘回来了,你们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吵架?那天带她去做的旗袍怎么样,她可还喜欢?”


“都挺好的,不管是学校那边的工作还是组织上的任务,她都干得很好。有时候她比我先回去,我到了家,桌子上已经摆上了我爱吃的菜,在屋外怕冻的花草已经收回来了。这个房子,不只是休息的地方了,更像一个家了。”


“只是,我总感觉她不是很开心。她为要利用我的身份去传递情报愧疚,却不知我与她同处,谈何愧疚。她隐瞒我,我也隐瞒她,明明居住在同一屋檐下,彼此之间却又高墙万丈。”


中年人摇摇头,“这我该批评你了。我们这行的人,有多余的感情,是大忌。你既选择这条路,你的生活只剩下了伪装,把自己割裂成几个面,同床异梦,此山彼山,都是常态。尽管你已经快记不得自己是谁。这些都是你早知道的。不需要我再教你一遍吧。”


“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没有眼泪,只有悲伤。没有感性,只有理智。没有过去,只有现在。您教过我的,不管是这些还是密码学那些,我从来都不会忘记。不管是过去,现在,将来,我也一直会努力着去做到。”


“可是爸爸,”路辰站起来,在中年人面前半蹲下,红色围巾拖到了地上,他望着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眸子,即便是隔着墨镜,看不真切,他也想从里面挖出什么,“您真的能全然克制感情完成一切吗,即便是母亲那件事,您真的也能做到,‘没有多余的感情’吗?……”


路铭沉默了一会,才问道:“那件事,你还没有告诉她吗?”


“她还不知道。我那时候知道的……也太晚了,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等我赶回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妈妈的事情牵扯太多的机构部门,涉及了太多机密,您为掩护其他同志和……我的安全,出于保密机制,不让我第一时间参与,隔了一周才通知我。我能理解的,能理解的。”路辰站起来,他强行逼迫着自己保持声线的平稳,声音仍不由得颤抖起来。围巾在掌心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一年了,一年了。我还是开不了口,话到嘴边了,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想写在信里说,可看着信笺,一晚上又一晚上,楞却是写不出一个字,揉坏了好几张纸,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我总觉得她还在厨房炖着红烧肉,借着卤子给我下一碗面,等着我们回来,等我们回来吃饭。现在她也回来了,我应当可以松些了,我还是会怕我一张口,我就会控制不住的在她面前哭出来。”


路辰闭上眼睛,嘴角微微颤抖着,眼角悄然染红,泪像是要落下,却始终盘旋在眼中,漫江碧透,似乎一触碰就会浪破堤岸,席卷大地。


“看着她还在想着要到我们家去见你们的话,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好,反复试着衣服耳饰。问我你们喜欢什么,拉着我到处挑选礼物,担心你们会不会不喜欢她……我更不知如何和她开口。”


“妈妈还没有把她早就预备好的对镯送出去,还没有见到他的儿子学成回来,还没有吃上她喜欢却又舍不得买的比利时巧克力,她还没有和你一起坐在堂上喝上那碗茶。她还什么都没见到就……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个养育我成人的人,可我荒唐到连她最后一程都没有去送。哪怕是接到电报时,我甚至一滴泪都不能流下。”他怔怔地望着杨树上巨大的喜鹊窝,再次感受了命运的讽刺。回国后极其相似的家书字迹,只有婆婆和父亲接听的电话,找不到漏洞的话语,明明已经预感到不对,却也本能地知道,自己不能多问,不应多问。沉重的情绪次第在他眼中浮现,自责,伤痛,无奈,思念,重重叠叠,压满了这片碧湖。


遥远江边的竹林里传来一声又一声喧闹的鸣叫,这是一个很大的家族,它们不知这世上发生过的悲伤或痛楚,依旧欢欢喜喜的飞落枝头。

百鸟还巢。


路辰闭上眼睛,猛然的一句旧诗乱入了脑海:今朝听声喜,家信必应归。几滴悬挂在眼角的泪珠终究没有挂住,缓缓落下,滑落成行。


路铭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从烟盒里取出一只烟,手却颤抖得厉害,按了几次却也没有点燃打火机。路辰用手帕擦去泪水,轻叹了一口气,从大衣侧兜里掏出火柴盒,取出一根擦亮,伸手挡住风,将烟点燃。手却又一软,火柴从指间掉落,他急忙站起将火星踩灭,拾起木棍,收在盒子里,站到了背风处。


路铭拿着烟,却不抽,将身体背过去,看着烟在雨雾中慢慢燃烧的样子,任凭源源不绝的烟雾将他的脸吞没。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将烟放到嘴边,缓缓地吐出一朵不成形状的烟圈。开口却说起了另一件事。


“你上小学时,形势太紧张了,我几乎都住在了单位里。家里全靠你妈妈打理着。这么多年了,我没有去学校接过一次你,没有去开过你的家长会,你的毕业典礼我都没有去过,甚至到后来你报考大学我都没有过问,只是事后才草草地看了一眼志愿单。偶尔给你买件衣服,却忘了你早就长个了。再后来你又去了国外。见你的次数就更少了。这些都是你妈妈打理着,我参与的太少了。


他用袖角擦拭着墨镜。有些自嘲的笑笑,“我自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没有守护好你母亲,为了隐蔽身份甚至都没有去现场看一面,最后一面还是在医院……我亏欠你们母子的,实在太多了。”


“小辰,我们这行人,枪口随时都顶在了太阳穴上,命不是自己的。我从不怕死,我想你也一样。可是我最怕的是,你那么小,又那么敏感,在这乱世,你该怎么办。语彤一个人,带着你,世又该怎么办。有时候我想,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同意生下了你。”


“我还记得除夕,我又加班,你妈妈赶你睡觉。你不愿意,端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我回来了,你已经靠在门框睡着了。那么小小的一只,缩成一团,软得随时都会化掉一样。我想把你抱回床上好好睡,才靠近你,你就揉着眼睛醒了。你还记得那时候你说了什么吗?”


“那么久远的事情,您还记得。”路辰向后仰起头,看着飘飞的雪花,戏谑道,“您不会记得是我小时候的糗事吧。揭人黑历史难道也是您日常工作的一部分?毕竟你们破译科的人,没有让人省心的。”


“不会的,你一直很乖,和大院里那些上房揭瓦的皮小子们不一样,从不会让我和你妈妈担心。你从欧洲带回来的先进武器资料和密码资料,对我们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去西南考察的矿产报告,也给我们的同志提供了很多方便啊。”路铭的脸不知不觉中就松弛了下来,柔和了许多,他的目光飘得很远,像是扎进了往事,“也或许是你太懂事了,从来不对我们提什么要求,我对你的关注,才会这么少吧。”


路辰一愣,懂事的夸奖从他儿时就如影相随,他听得太多,心中本应该毫无波澜,可此时却泛起一阵酸楚,这么多年,似乎从来没有长辈对他这样说过。他摸了摸领口的胸针,一朵蔷薇花的形状,是他出国那年,母亲送他的礼物,这本是一对,另一只被送给了一起远行的女孩。他按压住风起浪涌的心境,依旧淡淡道,“这没什么的,你们已经太辛苦了,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那时候拽住了我的大衣,整个头都埋了进来,像一只小火炉,糯糯暖暖的,塞了好几颗剥好的糖炒栗子放在我掌心。那时候你就那么点大,小猫一样。我一只手就抱起来了。”路铭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迟疑一会,又缩小距离比划一下。


 “你说:‘爸爸你又骗人了,说好了早些回来,又让妈妈等那么久。’我刚想回答,你又趴在我的耳朵上,悄悄和我说,‘今天没有奇怪的人跟着你吧。’我一下就愣住了,不知要回你什么好。你又趴在我怀里睡过去了。那时候你才不到六岁,这些事你应该都忘了吧。


“多久的事了,您不说的话,我早就忘记了。”路辰轻轻说道,后半句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那到底是我们少有的相处时光,怎敢忘却呢。毛呢军大衣上常沾染着夜露的潮湿冷意,毛料很粗糙,扎着脸有些疼,贴上去,却是会被温暖包裹,像抱着小熊一样,什么都不用怕了。


路铭灭了烟,将烟头收好,“现在想起,那时候你应该就有所察觉了。你妈妈在的时候,我让她等了太久,现在她去了,我还是只能让她等着啊。”


父子二人一时相对无言,都默默望向了江面。


雪夹杂着冷雨,还在纷纷扬扬,江雾愈发浓郁,天地间一片茫茫,四野皆是漫漫的水气。江对面的山峦,江水上往来的轮船都早已吞没在浓雾里,隐喻传来汽笛声,红色的灯光闪烁着。天地间仿佛就剩下这个小亭子,孤零零地立在江边。晦冥若夜。


几只肥嘟嘟的麻雀闹腾着,扑啦啦飞过来,咋咋呼呼地蹦跳着,啄着掉落地上的白色乌桕子,一点风来,又扑啦啦地飞走,落在到一边的白杨树上,继续叽叽喳喳,四处张望着。


亭边的松树枝上落满了灰尘,叶尖上凝结着透亮的小水珠,莹莹映着被白雾包裹住的亭子,亭边的枯黄草木。


路辰伸手去触碰,柔韧的松针一弹,水珠便四散坠落,无数片细碎的水珠,滑落到掌心,带着透骨的冷。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他恍然记起小时候,家里也有一盆遒劲的罗汉松,树根处放着几颗雨花石。在他睡下后,母亲会找来他之前写旧的作业本或是旧报纸,剪下一些字,贴在另外一张纸条上。慢慢地卷起来。然后将紫砂盆搬到书房窗台上。


那时父亲候经常值夜班。偶尔他会在公园亦或者是书店的角落遇上乔装的父亲,就如今日,没有丝毫不苟言笑但是会对他温和笑的父亲的痕迹,但他还能觉察认出那个人是谁。那时他还不知道父亲是在干什么,与父亲交谈的那个人是谁。他知道他不能回头去看,他只能当做陌生人擦肩而过。


街头枪杀捉人的事情太多了,他经常能看到一家铺子被军警破门而入,刚才还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就倒在了水坑与血泊中。在同学面对军警拿出照片盘查惊慌失措时,他已经能很淡然地说些查不出漏洞的谎言。


他一个人,也能处理好这些的。


那些穿着长长黑雨衣,脚蹬皮靴持枪却看不清脸的人经常造访他的梦,枪声响了。他从梦中挣扎起来,总要轻手轻脚地摸到书房,看着还亮着的煤油灯,听着两人悄声交谈。他才放下心来。回到房间靠着门,把头深深埋在腿里,一坐就是半夜。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路铭沉默许久,终开口打破了沉寂,“这个事后来也引起我同一小组人的注意。他认为你在这方面极有天赋,建议我慢慢把你也往这方面培养。但是我拒绝了。我不想你和我过着一样的生活,如果可以,我也只希望你能像普通的青年人那样成长起来,念书,就业,恋爱,成家,生子,不用和我们一样日夜行走在刀尖。你的未来我想到过很多,但我没想到,组织上派来新的联络员,会是你。”


“我也没想到。小时候见您见得少,大了又离家北上,档案都是在北平,那边知道您身份的不多,也不清楚情况。后来我留法,关系转到巴黎。即便回到同一个城市,我们见的次数还是太少了。”路辰苦笑一下,双手交叉抵在额头上,将碎发捋清到耳后,大拇指轻揉着太阳穴,“那时宁沪杭几条线都遭到严重破坏,牺牲的同志太多了。我没多想,便在报刊上登了联络暗号。到了约定地点,才知道那个人是您。我们面面相觑了许久。您直接把靠枕扔我脸上了,还骂了一句‘你这臭小子来瞎掺和什么!’那是我长这么大,您头一次骂我……”


 “不说了,不说了。到底造化弄人。”路铭解开细绳,打开一个纸包,移开点心签子,细小的黄豆粉随着纸张的抖动掉落了下来。“我给你买了豆酥糖和玉露霜,好久没有吃了吧。还是你小时候吃的那家。以前都是语彤买的,我问了婆婆,才知道是哪家铺子。”


胖嘟嘟的豆酥糖裹满了香气扑鼻的着黄豆粉,整整齐齐的排在纸上。那个向来都寡言的男人此时却继续絮叨着,仿佛还是把眼前个头比他还高些的人当成一个五岁的孩子:这物件甜,不要贪嘴。你小时候生过大病,肺不好,现在工作又重费嗓子,偶尔吃一点缓缓神没事的。


路铭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自嘲地笑笑,将豆酥糖放到自己嘴里,待糖化尽,“我又忘了,你一直不喜欢吃甜的,那时候买回来你总是吃一块就不再吃了,倒是你妈妈……我还是带回去吧。”


“没事的,爸爸。偶尔尝尝,也好的。”路辰拿起一块豆酥糖含入嘴里,酥糖入口便化成了一汪蜜水,黄豆面的香味充盈口腔。


他一向不喜吃甜,小时孩子们中只有他不会去抢新买的蜜贡。这豆酥糖,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齁了。他不动声色地吞下酥糖,侧过脸将剩下的重新包上扎好,把纸盒放在长凳上。“学妹一向喜欢吃这些小甜点,我还没带她吃过这些。正好也带回去,给她尝尝。要是她喜欢,还要再向您要些呢。”


“这样也好。”路铭压了压帽子,将玉露霜的盒子也递过来,“后面舞会的时候,带她来见见我吧。你们也都工作立业了,找个好日子,该把这件事定下了。你母亲没有完成的事情,我终究是要替她完成的。你保护好她,不要学我……这个你也拿回去,不太甜的。带小姑娘也吃吃。”


路辰只感觉脸上有些滚烫,低头答应着。接过盒子,叠放在豆酥糖上,细细地将点心签捋平。又低头轻瞥一眼手表。


玉露霜原本是医家药方,后改良成糕点,用天花粉,干葛,桔梗,绿豆粉,薄荷,白檀末制作而成。因有清肺化痰、止咳的效果,小时候母亲也经常在家里摆着一盘。而现在,那个明媚的少女不知从哪里打探到他儿时常吃这个,在下班或是采风结束后,也常在糕点铺子买一盒带回家,取出一块递到他的嘴边,让他咬一口,搂着他的脖子,唠叨着让他护好嗓子。


“这个习惯很好。” 路铭赞许地点点头,也摸出怀表,打开表盖,“在谈话开始结束的时候,你都会看一眼表。小细节你都能处理得很好,后面,我也都可以放心了。”他一边说着,慢慢起身,左腿习惯性地挺直,右腿却弯曲僵住,不能伸直。他微微皱眉,用力一点点抻直腿,疼得颤了一会,他向前走了两步,只能用前脚掌带着走路,步伐自是有些踉跄。


路辰急忙过去,扶他坐下,弯腰给他揉着腿上的痛处,“爸爸,您腿上有旧伤,容易风湿痛。我给你做的护膝,这些天冷,记得戴上。用旧了我再做,不用舍不得的。”


他再度抬头,看着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依旧坚毅,比自己的多了许多沧桑无的眼睛,郑重道,“妈妈已经不在了,除了她,我也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我们一家人,一定都要好好活下去。”


“歇会吧,你手腕的伤好了?还干这些费力气的事?那次任务还是太凶险了,以后还是多小心,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不能让她也等不到……回来的人。”


“好的差不多了。她每天都拉着我给我热敷涂药,已经消肿了。您安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她的。”


路铭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停下,拍拍儿子的肩膀,“我们一家,我,你,小姑娘,都要好好的,一个都不许少,这也是命令。”他慢慢站起向亭口走去,“时间到了,我该回去了。茶叶记得转交上面。有情况再联系。”

路辰将他送到亭口,目送那道挺立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浓雾之中。


那道身影未走远,一道鲜艳的红又闯入了他眼前这个灰白的世界,眼前的色泽鲜活了起来。

 


03

一个穿着桃红几何海棠纹梅花扣的少女,套着厚厚的米色大衣,古铜色的蔷薇胸针别在领口。鬓角插一朵新买的缠枝碧叶白茉莉绒花,提着纸盒急匆匆的跑来。


她似乎看见他了,向他招了招手。


少女提着颜料盒一路小跑地回到亭子里,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


“路辰,我回来啦。那家铺子关了门,我绕了远路去其他家买的。坐黄包车回来的,车夫不肯送那么远,我又走了好一段路。”少女望着中年人远去的背影,好奇道:“那位先生是?我远远地看你们说了好一会话。”


路辰避开她的眼光,看向乌桕树上依旧吵闹的麻雀们,“也是来这里游玩的,儿子一直在外面不能回来,看我一个人,多和我唠了几句,见你来了他便回去了。”他怕她再追问,转言道:“去了这么久,就是其他店,新年买朱砂的人很多吧。买到了吗?”


少女举起纸盒,放在画架下。又跑过来拉过青年的手,入掌冰凉,冷得她浑身颤了一下。她急忙拉着那双手包裹在围巾下,握着捂了一会。路辰的手纤细修长,指节分明,带着薄茧,还有些细碎的野外考察留下的伤疤,被寒风吹得通红,略有些浮肿,轻轻一按便显露惨白的指痕。这双手比自己的大了太多,她两只手都用上了,无论怎么改换姿势,也只能暖一部分。


她有些懊恼,望天思索着,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将一个纸袋塞进他的手里,“回来的时候看到有卖梅花糕的,豆沙馅的,滚烫滚烫的最暖胃了。先拿着暖暖手。”


路辰接过纸袋,青丝状的青杏蜜饯,红色丝状的玫瑰蜜饯,夹杂着大枣,绚烂地缀满了粘成片的糯米小团子间,凑成了一个不规则的五边形,厚厚地堆积在下层烤得金黄的酥皮上。豆沙的甜香夹杂着少女因奔跑带来的丝丝热气缕缕传来,冻得僵硬的手也渐渐缓和过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热度,有些酥痒,熏得他一时竟有些晕眩,似在云雾之中。


尽管他握着烫手的梅花糕,少女仍握着他的手,固执地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他微微偏头,少女的脸艳如红梅,傲霜斗雪,向他昂首怒放着。她用丝巾把长发松松的扎在耳侧,有些散了,黑发上还挂着冷雾凝结成的小水珠。他抽出一只手,用围巾将她发丝上的水珠擦去。


身子一上暖来,莫名的疲惫猛然间便席卷了他的身躯,他很想拉着她的手,坐下来,慢慢说出那些他一直无法说出口不能说出口的话语,他想听她说些话语,她安慰也好发火也罢,都不重要,他只想很想听到他的声音。最终,就像这始终未落下的雪一样,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一步,把少女搂入怀中,将头深深埋在了她的肩上。


“路辰,怎么了?”少女仰头凝望着他的眼睛,很是专注,她伸手碰了一下他的眼睑,拂过如蝶翼般颤动的睫毛,缩回手,靠着他的怀里,话语中染上了些担忧,“你的眼睛有些红,是被风吹久了吗?你不会遇到什么难事,背着我偷偷哭鼻子了吧。”


“放心,我没事。带学生野外考察久了,早就对风免疫了,眼睛没有那么容易就红的。只是很想抱抱你,就让我抱一会吧。”


“嗯,我们的路辰乖。”少女轻轻拍着他的背,一手摸着他的头发,过了一会,她有些犹豫,小声开口,“但是,路辰,我还是得说,太紧了,我有些,有些喘不过气了。松一点,松一点。”


路辰急忙松手,歉疚地贴了贴少女的脸,后退了半步,将包裹梅花糕的油纸撕开。


“辛苦你了,奖励你先吃一口。小心烫啊。”


少女踮起脚,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又啃了一口下层的酥皮,忽地缩起脖子,张开嘴扇着气。一副泪汪汪的模样。


“慢一点,不着急。”路辰哭笑不得,“还是烫到嘴了吧?来我看看。”他扶住少女的脸,仔细查看着。


少女乖乖地张着嘴让他检查着。


“还好没有起泡。下次吹凉一点再吃,不着急的。”


少女呜咽着点点头,指指自己的嘴,含混不清道,“要吹吹才能好。”


路辰忍俊不禁,“多大啦,教的学生都那么多了,在我面前还和小姑娘似的。”却还是弯下腰,轻轻吹着气,“这样好点了吗?要不我一会去买个烫伤膏涂一点?”


少女点点头,在他脸颊处蹭了又蹭,糯软软贴了一个吻,像只粘人的小猫一样抱住了他的腰,紧紧埋在胸口。


路辰轻轻吹着豆沙,吹了一会,咬了一口,递给少女道:“这下不烫了。还尝尝吗?”


少女看了看梅花糕,有些犹豫,路辰刚刚吹过的地方正对着她,香气像小猫尾巴一样拂着她的心。她便试探地咬了一口,含在嘴里,豆沙温温热热的,并不烫嘴。嘴角蹭上了一点豆沙,却全无察觉。她举起梅花糕,转到未咬过的那一面,那里满是红枣,放到他的嘴边。


路辰吃了一口,抬起头来,看着唇嘴边的豆沙,嘴角勾起。伸出食指细细擦去她嘴角的豆沙,点在自己的唇上。


少女抬头,有些懵懂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我嘴角是不是有东西?”


“没什么,已经干净了。”路辰揉揉她的脸,接过了纸袋,笑了笑,“江边风大,还是不要在这里吃东西了,容易肚子疼。再画会画我们就回去吧。”


少女答应着,在画纸上继续涂抹着。


浩浩江水,岸边孤亭。林间白杨,枝上喜鹊,皆跃然纸上。她扭头细细看着坐在一边望着江面的青年人,又细细地在纸上描摹出他的轮廓。

 


04

从江边回来的时候,稀稀落落的雨雪终于落下。


被风吹落被雨打落的梧桐树叶,层层叠叠,铺满了整条马路上,将这条路染成了一片的枯黄暗黄深黄苍黄。偶有一片打着旋从树上飘落,很快就被雨雪打磨了所有的棱角,往来的汽车再一压,便紧贴在地上,无法再度起舞。


虽说已经过了圣诞节,还有穿着白色长袍的唱诗班站在街头,轻声哼唱着赞美诗。路口西餐厅前的圣诞树还没有拆除,五颜六色的小灯泡闪烁着,让这个雪无法降落,薄雾弥漫的夜晚,多了一丝旖旎。


玻璃橱窗上挂上了女贞树枝编成的圣诞花环,玻璃门处贴着宣传广告。用铅油印出了大胡子圣诞老人的图案。横版写着“圣诞大餐,二十四日起供应”。底下印着菜单:牛油餐包,什果咯嗲,扒川标牛柳,鸡茸燕窝汤,文也石斑,烧栗子火鸡,烧猪肶意面,龙虾沙律,圣诞布甸,牛油白菌,合时生果,咖啡或茶。每位五元。


我用手拨弄着挂在花环下面的驯鹿铃铛,发出阵阵清脆的铃声,又偏头研究着橱窗上的装饰彩画。路辰站在一边等静静着,不知是不是无事可干,一直在凝视着餐厅的广告。我看完了彩画,回到他身边,他也没有发觉。


“路辰,路辰,路辰。”


“我在,我在这里”


“想吃吗?我请你。”


路辰摇摇头,“太贵了,这抵得上很多人一个月的工钱呢。现在物价也涨得厉害,你后面画画还需要买很多颜料。那些可不便宜。要不再过几天,等月初发了工资……”


“我知道你舍不得让我破费啦。”我戳戳手指,拽着路辰的手摇晃着,撒娇似地在他胸前蹭蹭,“我卖画的钱到了,可有不少呢。再说一年也就这一次,你辛苦了那么久才把报告写完,又带我吃了这么多好吃的。我也该犒劳犒劳,我的男孩啦。”


“你说好不好嘛,好不好嘛。”我说着,踮起脚在他的眼角上轻啄一下,随即站好,故意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望着他的眼睛。几个女学生从我们身后走过,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叹。


路辰眼里刚才还满是严肃着教育我要省钱的凝重,被我这一闹,像暖阳照耀下白雪,一下化成了涓涓春水,染上了几丝落霞的红艳。他低头回我了一个吻,如初雪悄然落下般的轻柔,却比平日的绵长许多。围观的几个学生再度发出了惊叹,我的脸有些烫,羞恼地拽了拽他的围巾,他这才移开他温热的唇,轻喘一口气,却也学着我一脸无辜的样子,笑道:“好,那今天,就听我的女孩安排了。”


我噗的一笑,我知道,他最不忍让我失望了。


这家店,算是宁沪杭地区最早的西餐厅之一,不知路辰小时候有没有跟着姜阿姨在这里吃过饭。


回来事情那么多,也没有顾得及去拜访姜阿姨一下。几年前码头上,姜阿姨去送行,路叔叔因为工作没有来。在路辰去托运行李时,她陪着我等着,坐在江边的长椅上和我叮嘱我出国要注意的事情,又买了许多炒花生红薯片玫瑰瓜子,塞了几大包,让我们带在路上吃。她拉着我的手,又很怀念地絮叨了些路辰小时的事情,印象深刻的多半却也和吃相关。她说路辰小时候考好了,作为奖励,一家人会一起去吃一次西餐,这类新鲜事物他们总愿意带路辰多看看。


今天的他,眉眼之间总是萦纡着淡淡的悲伤,像是山峦间化散不开的雾岚。在我面前却总是笑着。似是怕我担忧,有似是为了别的什么。他和我不说,自有他的理由,我不会去问。我能做到的,也只有多陪陪他,逗他开心一下。


希望他吃过这顿圣诞大餐后,心情会好一些。


餐厅里暖洋洋的,和外面恍然是两个世界。大厅上室内乐队正在演奏乐曲。


路辰为我拉开椅子,待我坐好后,他在我对面的椅子坐下,一边轻声为我介绍,“维瓦尔第的《四季》,f小调第四号协奏曲《冬》。很适合冬天的一首曲子。” 


点好了餐,暖气熏得脸有些烫,便把围巾大衣脱下,手撑着脸,歪着头望着他,“维瓦尔第,我记得你很少会听巴洛克风格的音乐,你最喜欢的还是肖邦,喜欢他的夜曲,以前在巴黎的时候,留声机里总是循环放着。”


路辰也把大衣脱下,交给服务生收好,“嗯,听的确实不多。但我母亲很喜欢这首。以前冬天的时候她要是早下了班,在家里和婆婆一起炒菜煲汤,就喜欢放这首的唱片。等到饭菜都上桌的时候,父亲也下班回来了,唱片放到了《冬》曲广板那里。我就知道,我该停下笔,去餐厅吃饭了。”


咖啡壶茶壶和小巧玲珑的面包很快就呈了上来,我倒了一小杯咖啡,路辰不喜咖啡,便举起红茶,和我碰杯,各自饮了一口。


“那我以后要是早到了家,也在那台旧留声机放上一张。音乐响起后,我快点做饭,等你回来的时候,曲子恰到好处了,你爱的小青菜香肠菜饭也热气腾腾的端到桌子上了。或者是熬上一锅山药豆浆粳米粥,满屋子都是香气。我再在窗台上堆两个小雪人,手拉着手,一个是你,一个是我……”我站起来,在桌子中央的雾气迷蒙的玻璃窗上画了两个紧挨在一起的小雪人,又在两个小雪人底下写了一行字——for all time。


“那我一定加紧结束计算稿。赶得及的话再去买一包才出炉的糖炒板栗。我会尽快赶回去,因为你还在家里等着我,等着我一起给小雪人戴上一顶贝雷帽,围上一条红围巾。吃完饭了,换一张唱片。我们一起剥栗子。天气好的话,外面满是星星,屋子里的山茶花也开了,小雪人们在星海花丛中,手拉着手……”


玻璃上凝结的水珠时不时的滴下,晕开了刚刚还轮廓清晰的小雪人和字迹。他便站起来,用手指仔细地将轮廓再描摹一遍,才放心地坐下。


今日餐厅里人不多,菜很快就上来了。文也石斑鲜嫩,烧栗子火鸡鲜香,但总觉比起路辰的手艺,还是差了一些。


出了餐厅,路辰拉着我的手,放在他大衣口袋里,顺着马路,我们一路慢慢走回去。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家装裱店,白天路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积上了一层薄薄的雪。门口站着几个短衫汉子,时不时扫视着往来的行人。


几个周边的摊贩离得远远的,却仍忍不住低头悄声议论着,声音不大,但足以入耳,嘀咕着白天的惨祸。


路辰眉头蹙起,似是察觉到什么,瞥一眼四周,带着我默默走开了。

 

一个小混混不知是不是喝醉了酒,稀里糊涂的就要往来闯。


店里立马跑出的几个人,把他押走了。


他不明所以,还在扭头骂骂咧咧着。


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在背后响起,暴怒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远处传来几声枪响。


我不禁向再他靠近了一些,挽住他的胳膊,低头靠在他的手臂上。路辰握住我的手也紧了些。


过了几个路口,快要到家了,路辰依旧沉默着,我拉拉他的衣角,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


“刚才那几个小贩说的事,我去买颜料的时候也看到了。”


路辰顿住了脚步,他停下来,握住我的手微微颤抖。他凝望我,虽未说一字,但我也能感受到他的担忧。


我捏捏他的拇指,他的手指有些凉,“我站得离他们很远,便衣们没有注意到我这个小角色……只是有些伤感。是装裱铺的老板夫妇,还有两个去买书的学生。看校徽,不是我们学校的。我看到的时候,老板娘和她的小女儿都已经没有呼吸了,盖着白布被抬走了,她的手垂在外面,那么的苍白。老板被押着,身上都是伤,他仍呆呆地看着运送尸体的车离开,好像还在等着她们买菜回来。”


 “之前有一次我去裱画,老板抱着女儿坐在椅子上,哄她说哪天不忙了一定带她去尝尝洋人餐厅的菜,可是他们都等不到了。那时我猛然就想起以前我们一起念的《诗经》。”


我轻声念着,路辰温热的声音也加入进来,“式微,式微,胡不归?胡不归?”


路辰念罢,叹息一声,抱了抱我,“这个时代,我们都是身寄虎吻却又无可奈何,如临深渊却又无路可退。他们已经为自己的理想全力以赴,你不要太难过了。”


“路辰,你说,老板现在会在哪里呢?”


“可能会在警备司令部,也有可能暗中转交到力行社或是复兴社特务处。那里的人,只怕是……”他话语中不觉染上了几丝压抑着的愤怒。他顿了一会,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平缓,“西北那边和平解决后,两党合作‘握手合作’了,但张学良一下飞机即刻被扣押,真正的合作,也只是虚谈了。”


“周一上课记得告诉孩子们,最近不要上街运动了。后面怕是会有更大规模的镇压。等时局稳定些,现在先养精蓄锐吧。学习里还有一只大老虎盯着呢。”


路辰今天穿着黑色长风衣,领带是黑色的,露出衬衣的表带也是黑色的,配着古铜色的蔷薇胸针,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冷清肃静。只有颈上的围巾,鲜红的燃烧着。偏是明度这么高的红色,在他身上仍不会时尚杂志上那些模特身上的炽热滚烫之味,依旧淡雅而柔和,却又多了一丝明丽。


雪纷纷扬扬地落满在他的肩头与发上,他靠过来,挡住了风,轻轻掸去我发上的白雪,“出门太匆忙,应该带把伞的。下午被雾打潮了,这才干,雪又落的早,受凉了可就不好了。抱歉,是我失职了。”


我学着他的样子,弹了弹他的鼻头,“你呀,不是在道歉,就是在道歉的路上。是我太催着你。可不许和你我争道歉的机会。”我够不着他的头顶,只好拂去他肩头的雪花,拉着他的手去掸发上的白雪。“不过,路辰,我们也算见到彼此白头的模样了吧。”


“都听你的。是我不好……”路辰意识到什么,急忙顿住话语,求饶似地拽拽我的手,眼里仍含着笑意,手指慢慢扣紧,“稼轩诗云:‘人言头上发。总向愁中白’。那我们岂不可以反取其意,总向笑中白?”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学校附近,依稀带些青色的草丛中竖着一尊雕像,我拉着路辰的手走过去。雕像底部用汉隶写了一行字——祖冲之像。


“路辰,今天算盘的声音响了一早上,你的报告书还快完成了吗?”


“快了,分给了学生们一些,但大部分演算核对还是我自己来吧。再加把劲,新年前应该就能结束了。这大半年了,总算要结束了。”路辰也走过来,望着雕像,“打扰到你了吗?后面我声音小些。”


“不会的,听着算盘珠移动的声音,我就知道家里还有一个人,和我一样在台灯下,在另一个房间,在窗户前埋头工作着,就感觉画画再辛苦也不那么累,我再也不会一个人忘了吃饭而独自就凉水啃黑面包了……”我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急忙逃开,却被路辰抓住了手碗。


我只好转身,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瞪着他。


“嗯,有我在,每一顿都会让你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让我们家的小馋猫吃饱饱的。”路辰的眸子里依旧满是春和景明,波澜不惊。没有丝毫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的氛围。却让我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最后的一碧万顷,尽管路辰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是暴风骤雨,“不过某位画家小姐可不能在我外出的时候,再借口忙而忘记吃饭哟。”


我心虚地别过脸去,磕磕巴巴地试图转移话题,“嗯嗯嗯……那……那我们再拜拜祖冲之,让他保佑你的报告早些完成,以后的报告也能早早结束。这样你就有时间给我煲玉米排骨汤山药老鸡汤枸杞鸽子汤了。

今天的路辰格外的好骗,似是被我说动了,便松开了手。跟着我一起在雕像前双手合十,深深鞠下一躬。


“路辰,你猜猜我刚才还许了什么愿望?”


“我猜的话,你刚才是不是念了那句诗?我们都很喜欢的那句。”路辰望着我,慢慢说着,缕缕白气从他有些发白的唇中飘出,如炊烟一般,“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嗯。我希望我们都能好好活下去。路辰,你一定要活的很久很久的啊,我也会活的很久很久,和你一起。上学的时候我们就约好了,要一起去看这片土地真正的宁静。”我伸出小指,“谁也不许失约,谁也不许抛下谁独自一个人迈过那条河,在祖冲之的雕像前,我们的天文数学之神前,我们拉钩盖章,好吗?”


“好,我们拉钩。”路辰伸出小指,钩住了我的手指,如同古画上藤萝与花蔓相缠相绕,枝枝相扣,叶叶相连,“花晨月夕,年年岁岁,我们都会一起走过的。”他的大拇指轻轻在我的拇指上点了一下,带着些许凝重的意味。“盖过章”后他没有松开手指,就势握紧了我的手,十指相扣,“我们盖过章了,以后哪怕是要喝那碗孟婆汤了,我们也是在一起的。”


他依旧紧紧握着我的手,转身看着雕像,柔声道,“我一直都不信什么世上有神明,但如果真的有的话……”他上前用另一只手拂去雕像上的残雪,“他会保佑我们一起见证那一天,也让来生,我们也能这样,手拉着手。不过……”


他靠近一步,抵着我的额头,我下意识一哆嗦。虽是迟了一会,波浪还是兼天涌来,他的语调中有些训斥调皮学生的肃穆冷清,却带着一丝戏谑,好闻的木香若隐若现的从他的领口飘来,撩拨着我的心口,“不过在此之前,我们的画家小姐还是要好好吃饭。要不然,我可要加以小小的惩罚了。要不猜猜,会是什么呢?”

 

∞拖了一个月,最近一个月实习也忙,恰逢灵感低迷期,心情低低落落起起伏伏,文拖了好久,直接导致字数也爆表了。由于这段时间对于食物的迷之执着写了好多吃的,柿子柿饼奶油栗子粉蛋糕烤肉豆酥糖玉露霜民国时期的圣诞餐等等等等,也查了不少资料。 部分资料来自微博花糕员外。

后面再咕咕咕咕一段时间,冬天灵感太缺乏了。



评论

热度(19)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